在文化部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的领导下,于苏州、北京办了几次抢救继承的学习班,取得了很大成绩。近年举行了两次汇演,《人民日报》约我写文章,在1988年1月26日发表了,将我认为好的戏和优点谈了一些。但那篇文章我没有谈问题,是因为剧场中,许多中、青年的新观众情绪高涨,在这种情况下,报纸上公开谈问题,对新的观众会起副作用。但在我们内部,就抢救继承问题探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时,就要重点谈问题了,再只谈优点于事无补。
昆剧的抢救、保存、发展,我认为当前紧要的还是抢救和保存,就是要把老艺人所会的戏,我们先学会了、演出了,把它保存下来,至于发展,那是次一步的事情。其实,一个戏的修改发展是很正常的,但要具备有改戏资格的人才能去改,刚学会的人是没有资格的,还没消化好,就凭主观去改,是改不好的,也不会有好的发展。戏没有不改的,元曲如何唱无从知道,仅从昆山腔到现在不知改了多少次。例如《牡丹亭·惊梦》原本中有杜丽娘一大段叙述自己的道白,但乾隆年间抄本中就已经没有了,“好困人也”后直接起唱[山坡羊],这样更紧凑。这种删改是往好处发展,我们所看到的这些艺术结晶,都是经过很多人改来改去,直到今天我们所见到的面貌。但很多戏的修改已到了饱和点了,当然饱和点也并不是绝对不能改,那要极其慎重,刚一学会马上就改是很危险的。举几个近两次汇演中的例子。比如《火判》,老本称《神遇》,是《九莲灯》富奴救主故事中的一出,现在演出去掉了富奴这个人物,却并没有改变原剧迷信的成分,反而割断了全剧戏情的脉络。原本梦境中判官出场,有火彩和很多身段,现在拘限在一张桌的位置,显然受了京剧《奇冤报》钟馗出场的影响。须知《奇冤报》那是表现从画上下来,与自由的梦境绝不相同。又如,《酒楼》原是唱工戏,没什么身段,郭子仪要有气派。现在演出用酒坛子喝酒、还扔酒坛子,就不符合郭子仪这个人物,而类似于武松、鲁智深了。《山门》的曲子文学价值很高,谱也优美动听,应该完全保留。现在则弃去前、后大段的唱,加入很多拳脚身段。如果说某个演员自己不长于唱,为扬长避短,可做些改变,但不应大家一窝风都变成这种演法。鲁智深脸谱,在昆曲“三僧四白”中有讲究,现改为秃头揉红脸,也不足取。《望乡》曲牌的套数很严密,唱也精彩,如果想删简,未尝不可,但苏武的主曲[忒忒令]不唱,则不太恰当。《闻铃》是大官生唱工戏,但第一段[武陵花]的舞台造型画面要看全体,四大铠、四龙套、四太监等各有手执物,不只站门;在“万里巡行”的曲子中需走动,还要上下桌椅,体现山路崎岖,画面很好看,免去了则大为减色。第二支[武陵花]是剑阁的“近镜头”,场上唐明皇坐高桌,陈元礼应扎硬靠,高力士箭衣马褂各站两边椅子上,也有特色。现改为各坐一边一把椅子,并且三人都穿斗篷,精神全失。《铁冠图》恢复上演是好事,但不能草率“发展”。如《别母》老旦等念白完后,仍应在台上坐着不动,闷帘马童喊“马来”,周遇吉上,府内外不同空间处理在一个台面上。这是传统戏常有的。现改为老旦等暗下,空台,让给马童翻筋斗,大可不必。扮像上,原仅周遇吉扎靠旗,李自成一方都是软靠,表明起义军方面不太正规化。现改为双方都扎靠旗,失去原来风格。《乱箭》尾声[朱奴儿]很要紧,词句鲜明,完美刻画了李自成的性格,也不应免去。还有个团的《别母乱箭》,曲子删掉更多,加上转体若干度的跳水动作,也是不足取的。《刺虎》有三个团曾演过,都不令人满意。有一个团把[小梁州]曲子删掉,进后台换装,这样就把两次更鼓的交代弄没有了,这是最关键的情节过程,结果给观众的感觉,是一支虎刚刚进帐,还没睡熟而贞娥就动手了。这是不恰当的。还有把“刺虎”的动作和过程增多,形式上好像是加强表演,实际效果反而松懈。以剧情而论,一支虎已经酒醉睡熟,被贞娥一刀刺中要害,老路子一下扑倒在地,挣扎起来之后,和贞娥双进门,跨腿踢掉贞娥手中的刀,转过身来,贞娥已从帐竿上拔出宝剑来正刺胸膛,既紧凑又有说服力。《狮吼记》加入京剧《变羊记》的情节,则不伦不类,剧情也不是一回事。此戏布景舞美设计都是画蛇添足,使好戏减色。《游园惊梦》堆花后部,以杜丽娘与柳梦梅站在花丛中就结束,后边[绵搭絮]等都不唱了,造成原剧精神尽失。以上都是我认为改动得不成功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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